第五十五章 寓教於樂（三）

　　吃飯的時候，綠斯整個人都陷入了迷惘之中。顯然，他還在試圖理解王崎所說的“巨大環流”的意義。
　　天地自然是什麽？人族和更新妖族引以為傲的“文明”又是什麽？
　　而良鍾則大口吃粥吃魚，吃得好不暢快。每當王崎或者浭那玩味的目光看向他，他總會哼哼壹句：“師命難為，這是至聖妖帝的教育啊。”
　　“且不說師命不師命的。”王崎擺擺手，問到：“對於人族，妳現在是怎麽看的？”
　　或許是為了表示“鄭重”，良鍾咕咚咕咚將手中的粥喝完，然後道：“王先生，妳真要聽？”
　　王崎點點頭：“妳這不廢話嘛，我不想聽，問來做什麽？”
　　良鍾嘆了口氣，道：“……妳們這些裸猿，倒是做出了很精致的……用妳們的話怎麽說來著？工藝品？”
　　“怎麽說？”王崎有些奇怪：“工藝品？”
　　“缺乏靈性，與缺乏目的性。”良鍾看了壹眼四方：“我覺察不到妳們萬眾壹心的理念……妳們的想法呢？”
　　“妳大概還沒有理解，我得跟妳好好說道說道……”王崎雙手撐在桌子上，站起身，想要跟這個學生好好聊壹聊。良鍾卻示意他坐下：“稍安勿躁，王先生。我不是說妳，或者妳們人族修士沒有理念。就我來看，妳們人族的許多修士都有堅固的心壁，能抵抗許多外魔。但是，這層‘壁障’也僅僅是壁障……妳們沒有壹個上行下效的想法，或者說從上而下的理念……”
　　良鍾細細解釋了自己的看法。王崎這才意識到，對於更新妖族來說，所謂的“觀念”“理念”其實是壹個可以看得到的東西。
　　就連皇極裂天道都有天子望氣術，神道文明幾乎已經到達另壹個層次的更新妖族又怎麽可能沒有所謂的觀望氣運之法？
　　“人族高層都有堅固道不可思議的道心，但是，底層就不壹樣了。”百萬年前的來客低聲說道：“妳們的新是散的。那些由這強大心靈的家夥掀起的浪潮，而其他的人則只是被那些強者裹挾著滾滾向前。他們的心和那些強者都不在壹個方向。妳們構建的這個巨大環流，也沒有顯現出超凡的神道意誌。”良鍾道：“它僅僅是存在著。”
　　王崎壹怔。他似乎是第壹次聽說這壹點——整個更新妖族文明，居然存在壹個主旋律。而這個主旋律，就只有“跨越莫名之障”。
　　更新妖族文明就是為此而誕生的。
　　王崎忍不住笑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更新妖族從骨子裏就透露著壹股“設計”感，不只是龍皇劃定了最初的方向，就連他們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他們的使命就是跨越莫名之障。
　　“僅僅是存在，又有什麽不對呢？”王崎道：“對了，對於天演論，妳應該已經有些了解了吧？”
　　“林先生教過……”
　　他口中的“林先生”是那南溟學府的另壹位教師，天祿琳瑯出身。
　　王崎點點頭：“妳喜歡這個論調嗎？同意嗎？”
　　“與聖族所教、我族所見，並無不同之處。”良鍾道：“自然是支持的。”
　　在這個靈氣宇宙，物種的變遷很慢。因為在這裏，生物個體除了變異與淘汰之外，還有“妖化”這壹條路，而妖化是壹種獲得性的能力，不可遺傳，充其量就是幼體在母體之內受到淬煉，獲得壹部分力量。妖化使得優勢血脈擴張與劣勢血脈消亡的速度都慢了許多。在這裏，想要觀測到“演化”可不容易。
　　也只有龍族或者古老妖族這種歷經了千萬年的文明有資格觀測他。
　　“這是最好的。”王崎笑著點點頭：“那麽，妳覺得演化是什麽？”
　　“變強。”良鍾毫不猶豫地說道：“妳們人族有壹句話叫做‘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我覺得這就是很好的……”
　　王崎還搖頭：“對天演論的經典誤讀。須知，演化不是養蠱，所謂‘變強’，不過是演化的壹種策略，壹種選擇，是手段。而演化的目的，卻僅僅是‘活著’。”。
　　“演化的前提就是‘變’，如果妳死了，又談何變化？”
　　良鍾皺眉：“若是跨不過莫名之障，又如何‘活著’？這就像妳不踏入仙道，終究會死壹樣。”
　　“妳可以讓妳的血脈靈犀延續下去——比如說，生個孩子，又或者，讓妳的精神延續下去——著書立說，立功立德立言。”王崎道：“妳的血脈會在代代遺傳當中演變，妳的思想會與後世賢者的智慧交流，生出新的智慧。當然，妳也可以完全不管這些，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然後在死亡的那壹天痛快的說出——‘我的生涯，壹片無悔’。這樣，實現自我的滿足。”
　　“個體和集體終究是不壹樣的……”良鍾意識到王崎在偷換概念。
　　“嘖，妳這孩子怎麽這樣呢……”王崎搖搖頭：“正是因為生活是沒有地圖的，所以我們擁有自由啊。”
　　“行走沒有規矩，又怎麽走得到遠方？”良鍾反駁。
　　王崎再次在桌上畫了壹個十字——平面直角坐標系：“首先，妳要明確，所謂‘遠近’，都只是相對概念。再者，方向又不是只有壹個。妳能夠定義什麽是‘遠方’嗎……”
　　“停停停！”良鍾還記得王崎壹所謂“測度論”差點說死奧流的劇情，為了保護自己的三觀，急忙叫停：“總之啊，總之——我並不認可妳們人族離心離德的方式。”
　　王崎搖搖頭：“離心離德？若是推壹個神站在神壇上、萬民同拜才算萬眾壹心，那我人族還是散亂壹點好啊。我讓妳看看我們人族是怎麽交心的好了。”
　　仿佛是為了呼應王崎的話，有壹個人走過來，將壹盅湯放在王崎的手邊。他的聲音當中蘊含著某種壓抑布置的激動與難以置信：“您是……王崎先生？”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不希望打擾王崎等人談話。
　　“沒錯。”王崎眨眨眼睛：“雖然之前就交流過，但是，面對面還是第壹次吧？”他喝了壹口湯，然後擡起頭笑道：“杜貴。”
　　“其實，見倒是見過。當年您忽悠杜斌少爺的時候。”杜貴道：“您當年壹時玩鬧，騙杜家投資的東西，如今已經成為神京城的命脈——這真的很了不起。”
　　杜貴在壹年之前倒還不知道王崎在這件事裏面的角色。只是，隨著與龍族妖族的合作、接觸，尤其是與更新妖族的技術交流，就讓仙盟加快了神道之法建設推廣的計劃。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首先要做的，就是塑造心魔玄網與神道系統的正面形象。因此，當年的許多幸存者，就被告知了壹些事實——當然，經過精心篩選的部分事實。
　　畢竟，仙盟的未來之心不遵守實驗室守則結果玩脫了制造出滅世災難什麽的……說出去他真不好聽啊！
　　杜淳還是在壹個月之前知道的。
　　他激動地說道：“有段日子裏，有壹部蜃戲特別火，叫《道之歧途》……”
　　“啊，我知道。”而王崎點點頭：“對於這種歌頌我的作品，我壹向很關註。”
　　這話壹般人說，只會讓人感覺自大成狂。但是落到王崎身上，卻讓杜淳覺得“高人行事古怪，不落俗套”。他激動地說道：“看了那蜃戲，我才知曉王先生妳的不凡。想到自己曾經在杜府與這樣的人物失之交臂，就異常悔恨。之後，我又知道所謂‘聖光’之法，也是先生遊戲之作……原來我是得了先生教誨的……”
　　“正好給妳道個歉。”王崎道：“當年我也算騙了妳。對不住。”
　　“先生救我性命，又讓我領會善良真諦，知曉‘利者義之和’的道理。現在的我，不再是當年井底之蛙，對先生就只有感激……”杜貴眼神澄澈，其中飽含著對未來的向往：“在這，先生誑我，也是為了人道，為了人族，我也未曾被損害。這種事情，再來多少遍我都願意。”
　　王崎大笑：“那妳可要小心，以後不要被騙了。天靈嶺的那群人和我不壹樣，他們做事很沒計劃，就是看天吃飯的，不要落到他們手裏啊……”
　　良鍾困惑的看著這壹幕。
　　杜貴——這裏的領班，自然是真的領班。他上壹次路過這家店的時候，就見過這家夥而且他不過是相當於蓄氣期的低階修士，心念在他良鍾面前根本無所遁形。良鍾自然之道，這個小子並不是王崎找來的托兒。而這個領班的感激之情，也絕對不是偽裝出來的，他是真的感激王崎。
　　“可是……”
　　——為什麽？
　　——為什麽時間會這麽巧？為什麽王崎剛剛說“證明給妳看”，這證據就來了？
　　難道說對他心懷感激的人族很多？
　　浭眼神中也閃過壹絲忌憚。
　　這太可怕了。
　　杜淳走後，王崎才轉向良鍾：“看，不過是覺悟而已，人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