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低頭

　　如同被沼澤壹點點的吞噬肉身壹般，茹天棄感覺自己的意識壹點點的被吞噬，被埋沒。留給他意識的“空間”越來越小。他感覺，自己就好像被裝在壹個不斷縮小的箱子裏，這個箱子越來越小，現在還留有壹絲余地，可很快就要將自己徹底擠碎。
　　而他，只能壹點點的看著。
　　絕望感幾乎讓他發瘋……不，倒不如說，壹般人遭遇這種情況，根本堅持不到四十分鐘吧？
　　就在這時，茹天棄突然感覺，這種壓迫感突然就消失了。然後，意識當中的無數負擔被逐次卸下，按住他思維的壹只只手逐次松開。這時，他的思維才恢復運轉。
　　“昔在包犧氏始畫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作九九之術以合六爻之變。暨於黃帝神而化之，引而伸之，於是建歷紀，協律呂，用稽道原，然後兩儀四象精微之氣可得而效焉……”
　　雖然算經的經義依舊在他腦海之中回蕩，可是已經減弱到了不影響思考的程度。至少，這些東西在他看來也就變成了“耳邊嗡嗡響”，並不影響日常生活。
　　這個時候，壹陣低語飄進他的意識裏：“這個咒術呢，妳也體驗到了，雖然中者無解，但是對於我們來說，這個是可以壓制的，也可以在壹定程度上逆轉的。這麽說吧，如果妳乖乖聽話，我就不弄死妳，怎麽樣？”
　　茹天棄睜開眼睛，就看到王崎正隨便找了個蒲團坐下。他的右手食指上多了壹枚從未見過的戒指，然後左手上拿著壹個筆記本，似乎在記錄什麽。
　　感受到茹天棄看著自己的筆記，王崎解釋了壹句：“哦，這個啊。剛才在妳身上試試手，沒用過的新咒術，現在整理壹下數據。我是深信‘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的……”
　　這話讓茹天棄怒火中燒，跳起來就要與王崎拼命。可剛剛動法，他就感覺頭痛欲裂，雜念叢生。
　　“嗯，記錄下來，雖然可以刪掉復制的數據，但是那些因為神瘟咒法而出現的‘錯誤’、損壞的念頭也會累積……或者說，是刪除那些自我復制之數據的時候，還會順便刪除掉中術者原有的念頭？”王崎飛快的寫下壹行字，然後想了想，沖著茹天棄伸出三根手指：“這是幾？”
　　“小輩，欺人太甚！”茹天棄再壹次跳了起來，完全不顧自身，撲向王崎，壹副同歸於盡的架勢。但是他現在實力百不存壹，技巧型的招數更是完全使不出，王崎很輕易了閃過了他的攻擊，然後再次將他撂倒。
　　“唔，第壹反應是‘欺人太甚’，也就是說還知道這是‘三’這個手勢，並且知道這是和簡單的問題，記憶還算正常……說起來，這壹部分記憶是入道之前就有的吧？是存在大腦之內的？”王崎繼續推測：“嗯，我記得，根據研究表明，就算魂魄代替大腦成為主要的思考器官，大腦也依舊記錄著許多‘記憶’。神瘟咒法是不會損傷大腦的，也就是說，這部分還是會保留……”
　　神瘟咒法的原理，是利用魂魄之中的陰陽變化，再現出算器當中的陰陽變化，讓算器中的壹些路秩在魂魄之上發生作用。因此，神瘟咒法是不會損傷大腦的。
　　但是，在金丹期之後，魂魄的能力就已經超過了大腦，修士思維主要便是依靠魂魄來完成。若是神瘟咒法徹底洗掉的魂魄當中的思維，那麽大腦就算不會受到物質上的侵害，也會因為魂魄當中無窮無盡的垃圾信息而失去作用，無法接受正確的外界信號，更無法正確的下達指令。
　　而且，這“不受侵害”也未必是什麽好事。就拿茹天棄來說，正是因為大腦不受神瘟咒法侵害，所以他的意識才會維持最後壹線清醒，清醒的感受那些垃圾信息的折磨，感受自身逐漸走向死亡。
　　王崎壹邊記錄自己這方面的思考，壹邊對茹天棄解說，然後道：“嗯嗯，目前看來就是這樣了。除非妳自己散了自己的魂魄，否則不可能擺脫這壹手的侵害……然後呢，如果我發出指令，讓妳身上的神瘟咒法每隔三天自我復制壹次，妳就可以體驗到比之前那壹次慢八萬六千四百倍的死亡……實際上考慮到妳作為分神修士對神瘟咒法的抵抗能力，或許妳能夠撐更久。但是，那種自己壹點壹點被吞噬的感覺，是絕對不會變的。”
　　這句話，讓茹天棄覺得背後發寒。無論肉體受到了多麽巨大的折磨，他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智。但是。那種針對自我意識的折磨，實在是太可怕了。
　　妳再堅強又怎樣？“堅強”這種性格，說到底也只是腦海當中數據。當自我意識都被侵蝕的時候，“堅韌不屈”這個詞也能夠在分分鐘內被瓦解。
　　不過，茹天棄這壹下也冷靜了下來，低聲問道：“妳到底想要幹什麽……”
　　這個小賊既然出言威脅他，就說明他對這個小賊還是有作用的。
　　只要還有壹些希望，他絕對不會放棄。
　　這就是他的道心，這就是死中求活的意誌！
　　王崎低聲說道：“順便跟妳說壹聲，我現在在妳體內設置了壹道機制。我會定期對妳發出壹道指令……我是說法術，但是呢，如果我死了，妳體內的神瘟咒法受不到我的法術的話，它就會按照我剛才說的，以每隔三天自翻倍壹次的速度將妳淩遲。”
　　茹天棄不寒而栗。他心中飛快的思考對策：“找個機會將這個小賊擒住……不妥不妥，他那解咒之法只有他壹個人會，就算將他擒下，也保不準他會對我做什麽……”
　　“將他擒下先炮制壹番？不不不不……還是說先將他擒下，然後派壹個弟子去學習他的咒術？可是這個小賊在外道那邊的身份地位不低，這壹門咒術說不定是外道的核心咒術，不好學……”
　　“而且，太初劍神陣也未必抵擋得住帝尊的感知，若是幫他做事，被帝尊感應到我在包庇今法修，那必然會被打落修為……就算是虛以委蛇都不行！”
　　“那麽，到帝尊那裏去揭發這個小賊，求帝尊出手驅逐這個咒術？雖然帝尊不待見我們落塵劍宮，但是我好歹也是分神修士，是正法仙門當中少有的。就算帝尊要我這壹次之後去靈凰島外面直面外道仙盟，我也認了……”
　　就在這時，王崎轉了轉手中的筆，然後看似隨意的往前方壹刺。壹道微弱劍氣自王崎手中硬筆上射出。這壹劍並不是對著茹天棄的，所以茹天棄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在做什麽。但是，很快，他就瞪大了眼睛。
　　那壹道劍氣如同太極魚線壹般蜿蜒，在空氣當中曲折。而每壹分弧度變化裏，這壹道劍氣都會分化出其他劍氣。分化出的劍氣也是太極魚線狀，也會分化出更小劍氣。這壹道劍氣無窮分化，竟鋪滿了整個靜室。
　　茹天棄控制不住情緒，大吼：“是妳？”
　　這壹招，居然是那個神秘“外魔”和帝尊對決時使用的招數！
　　難道說，那個讓帝尊也吃了壹個小虧的神秘外魔，居然是這個……這個金丹期的小賊？
　　金丹期……金丹期就可以硬撼大乘期？就可以硬撼大乘期的謫仙？
　　這就是如今神州外道的水平？
　　王崎做噓聲狀，然後沖著靜室大門努努嘴。茹天棄這才發現，那大門之後有幾道腳步聲正在迅速接近。
　　“三長老？”門外有人高聲呼喊。
　　茹天棄喉結動了動，心中出現了壹絲焦慮和仿徨。
　　——怎麽辦……
　　——這個時候我應該怎麽辦？
　　由於魂魄被侵蝕，思維能力降低，茹天棄居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堂堂分神期修士居然冷汗涔涔。
　　這個時候，那個腳步聲正好走到門口：“三長老，您到底是怎麽了？”
　　“怎麽辦……怎麽辦……”茹天棄下意識的看向王崎，可是王崎此時居然在好整以暇的整理筆記，似乎壹點也不關心茹天棄到底想要怎麽樣。門外那人繼續道：“三長老？您這裏到底出什麽事情了？屬下逾越……”
　　“住手！”茹天棄意識到對方要破門而入，惶恐的大喝壹聲。
　　門外那人看起來與茹天棄比較熟，疑惑道：“三長老，妳的語氣怎麽……”
　　茹天棄這才進入狀態，努力裝出憤怒的聲調：“老夫……老夫實在是氣著了……這個小畜生……”
　　“妳剛剛念誦的功法口訣，還有那壹聲‘驚呼’……”
　　“和妳沒關系。”茹天棄佯怒，然後才語氣才轉向平和，裝作抑制住怒氣的樣子：“妳去告訴其他人，就說老夫在嘗試新法度的時候出了壹點意外，這屋子毀了，現在要修補修補，有什麽事過些時候再說。”
　　“是。”外面那個修士遲疑了壹下，又道：“三長老，關於夏離……您最好還是不要下死手。落塵劍宮的規矩還是不能壞的……”
　　“知道了，無需妳在這兒聒噪！”茹天棄心中苦笑——他不來殺我就是萬幸！
　　茹天棄將那個元嬰修士打發走後，這才看向王崎。這個時候，王崎彈了彈頭上的簪子，笑道：“老頭，看起來妳說得挺準的啊。”
　　“劍心劍意是死中求活，那麽他就必然是那種不想死的家夥，哪怕是壯烈之舉，也只會是向死求生，用性命脅迫他當然高效。”真闡子的聲音出現在茹天棄的意識裏：“不過，在對付大長老的時候，妳就不能這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