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遺贈
鏡 by 滄月
2018-8-30 14:21
“各位尊敬的客人,”忽然間,壹個聲音輕柔地響起,“多謝妳們這壹次的出手相助。所有海國的子民都會永遠銘記這些恩德。”
兩位織夢者擡頭看去,卻是海巫女凝光飄然上前,深深行禮。
海皇死去後,她便是鮫人裏唯壹的首領了,責無旁貸。
蒼白的臉上尤自帶有淚痕,眼神卻已然平靜。凝光手臂上纏著金色的龍,壹手持著如意珠,對著兩個織夢者和另外兩個參與了祭典的純白靈體行禮:“兩位織夢者,霍普森·金先生,星野冢先生——多謝妳們這壹次匯聚此處、為解開封印做了如此艱苦的努力——作為答謝,王代表海國為四位各自準備了禮物。”
“禮物?”艾美怔怔的擡起頭,然而看到那枚如意珠,忽然就哭出聲來,“我不要什麽禮物……我把事情弄砸了。藍死了。”
凝光眼睛微微闔起了壹下,掩藏了同樣的哀痛,只是平靜道:“這些禮物,就是殿下在生前留下的——所以請幾位務必接受。”
艾美睜大了眼睛,旁邊兩個靈體卻起了微微的震動,顯然有些激動。
海巫女的眼睛落在左上角那個靈魂身上,微微壹點頭,擡起手:“星野冢先生,如請妳到來之時約定的那樣、我們可以還給妳復生的機會——將妳送回世上,繼續享有五十七年的壽命。”
“多謝!”那個靈魂激動不已。
“嗶”的壹聲輕響,纏繞在她臂上的龍神依言吐出壹道金光,那個靈體轉瞬消失。
剩下的那個白色靈魂顫抖得更加厲害,等待著。
“霍普森·金先生,”海巫女的手轉過來,點向那個大導演的靈體,嘴角卻有壹絲不屑,“妳死去壹年多,肉體已然被焚毀,所以無法復生——按照妳的要求,我們在妳的三任夫人以及六個情婦的戶頭上定時存入足夠金錢,保她們終身衣食無憂。妳可放心?”
那個靈魂緩緩震動,發出了壹聲長長的嘆息。
法國籍的導演霍普森·金才華橫溢,稱雄影壇多年,更以《遺失大陸》系列電影壹舉登上顛峰。然而,這個影壇教父在私生活上卻是壹塌糊塗:三度的離婚分割了他辛苦累積的身家財產,多名的情人揮霍著他的收入,而更多的私生子女更讓他經濟捉襟見肘。
在情婦們聯合起來將他告上法庭,索取私生子女的撫育費時,天才的導演焦頭爛額。
因為長年超負荷的工作和尋歡作樂而衰弱的身體終於崩潰了:壹代影壇帝王,霍普森·金在五十四歲的時候,因為忽發腦溢血倒在了新片拍攝現場。
在他死後,無數的情婦們和私生子們蜂擁而來,爭奪他的遺產——卻發現外面風光的大導演,真實的經濟情況卻是窘迫得可憐。大失所望的女人們痛罵哭泣著離去,紛紛放棄了曾經被捏在手裏當籌碼的私生子女。那些可憐的孩子便從養尊處優壹下子變得顛沛流離。
死去的靈魂在天空中流著淚嘆息,不得安息,便與海皇交換了契約。
他放棄了復生的機會,用自己畢生的精神力、換來了妻兒們的豐衣足食。
隨著手指的點出,第二個諾言兌現的瞬間,隨著“嗶”的壹聲,靈魂煙消雲散。
蕭音和艾美在壹旁沈默的看著,有些微的驚訝:她們兩個人從壹開始跟隨鮫人來到海國時就是自願的,只想實現自己的夢想,發揮自己的能力,從未希望為此獲得任何報酬。
“王的軀體雖然消亡了,可他的魂魄依然存在。我必須替他完成他的願望。”海巫女手裏握著如意珠,那顆珠子閃現出青碧色的光,活了壹般在流轉。
“前任織夢者,雖然妳沒有提出要求,可是王知道妳的苦楚,”海巫女蒼白的臉上尤自有著淚痕,手持如意珠對著蕭音恭謹的彎下了身,伸出另壹只手來,“王說過,他並不是要妳來送死的——您為海國犧牲,我們必然竭力回報您。”
張開的手裏,有壹粒細小的珠子。然而這米粒之珠,卻放出了驚人的光芒!
柔和,清涼,有強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
蕭音在看到那顆珠子的時候,忽然覺得壹直劇痛的顱腦都安靜下來了。
“這——”壹邊看著的辟邪和饕餮驚呼,這樣珍貴通靈的東西,分明是——
“這顆定魂珠,是龍神遺骨的精髓。”海巫女將那粒珠子輕輕壓在了蕭音蒼白而高敞的額心,細小的珠子壹接觸到肌膚就化成了水,滲入無痕,“千年來,王沈睡於騰蛟山脈,吐納呼吸修煉內丹,從龐大如山的龍骨裏淬煉出了這顆內丹。生前無法將內丹剖出,死後遺願便是將其轉贈與您——他說,您這樣的人、是應該永遠幸福的。”
神祇和織夢者都壹齊詫然擡頭,蕭音的眼神在那壹瞬間已然變得清澈有生氣。
辟邪壹個箭步上前,擁抱住她,查看著妻子的氣色,臉上有說不出的欣慰和狂喜。
然而,止不住的淚水卻從她眼角滑落。
“藍,如果在我筆下,妳這樣的人是應該得到幸福的”——祭典開始前,她還曾對著那個末代海皇微笑著說。言語中,有敬佩,有憐惜,更有著織夢者血裏特有的居高臨下。
最終,卻不料還是這個她認為是筆下蒼生的鮫人、將她的幸福帶回身邊。
壹壹執行了海皇的遺願,海巫女深深對著蕭音再次致謝,便將眼光投向了年輕的艾美。
“年輕的織夢者啊……同樣非常的感謝妳!”她凝視許久,還是嘆了口氣,“王說,他知道妳最想要的、是壹個好的引導者。他本來想教給妳他所知道的,可惜如今已沒有機會了——除此之外,真的不知道該給妳什麽?妳什麽都不缺。”
“那麽,”艾美霍然擡起頭,握拳,“我要藍活回來,可以麽?”
“不可以。”海巫女微笑著搖頭,長發如海藻般漂浮,“王的靈魂已然被如意珠吸收,融為壹體。如今他是龍神的同伴,是溝通神祇和族人的橋梁,不能復返了。”
艾美終於大失所望的低下頭去,肩膀壹聳壹聳,開始低聲抽泣。
饕餮看著艾美哭哭啼啼的和鮫人糾纏不休,心下大大的不耐煩起來,覺得牙更痛,壹手拉著艾美,壹手捂著腮幫子,皺眉:“好了好了,別羅嗦了。事情也辦完了,妳們大可移民去。小美,我們也要回去了。”
“織夢者,妳沒有別的願望了麽?”帶領族人離開前,海巫女最後壹次回顧,詢問。
艾美有點戀戀不舍的看著這片浩瀚的碧海,攀上了饕餮的胳膊,搖了搖頭。
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又大力點頭:“對了,有的!還有壹件事!”
大家驚訝的站住了腳,回頭看。
“喏,就是這個,”艾美用力拉著銀發邪魔的胳膊,把他生生拉回來,指著饕餮高高腫起的腮幫子給海巫女看,“我想讓這只臭山羊的牙不再疼了——可以麽?”
楞了壹下,然後所有人都笑起來了。
“呼——”饕餮也呆了壹下,吐出壹口氣,臉卻微微壹紅,甩開了她的手,“要妳管!”
“六弟,何必嘴硬?”辟邪在壹旁微笑,“妳也知道,只有鮫人那裏才有血珊瑚了。莫非妳想每日裏都被這壹口爛牙折磨麽?”
“原來是需要血珊瑚,”海巫女微笑起來,“這很簡單。”
她反手,拔下了挽發的簪子,遞給艾美:“這就是。”
“啊?”艾美茫然地接過來,看看,“這……能治好他的牙麽?”
“放心,我回去就給他補上。”辟邪拍拍這個小姑娘的頭,微笑,“以後妳再也不用看這只胖山羊發病時,捂著腮幫子對妳大呼小叫了。”
“壹群無聊的家夥!誰要妳們管?”饕餮卻是真的惱羞成怒起來,壹跺腳,震得海底蕩漾,唰的壹聲飛出海面。
維也納的黃昏是靜謐的,回蕩著天籟。
臺上,那個有著夜鶯壹樣美妙歌喉的女子在歌唱,海之歌姬的魔力吸引住了所有人,聽得入迷。然而貴賓席上,壹個黑衣男子忽然被某種跡象驚動,霍然睜開眼睛!
“不好!”感應到了大陸的動蕩,蒲牢脫口吐出壹聲驚呼,站起身來。
周圍無數雙眼睛看了過來,看著這個居然在最高音樂聖殿不顧禮儀的家夥。
“是妳!”穿著黑色禮服的蒲牢壹眼看到了臺上的天才女歌者,恍然,止不住的憤怒和驚詫,“妳是鮫人!引我遠離亞細亞大陸來到這裏,就是為了——”
然而心急如焚的神祇甚至來不及說完指責,已然憑空消失。
臺下大嘩。
只有臺上那個歌者滿臉不在乎,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失措的神祇。
終於感覺到了麽……即使現在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呢。
只是壹瞬間,便從歐羅巴的中心回到了他守護的亞細亞。然而,還是來不及了。
東海邊上還是深夜,然而天地裂變在壹瞬間發生,海底隆起,海岸塌陷。海上風起雲湧,巨浪如同壹座座小山那麽高,洶湧著撲上大陸。
蒲牢震驚地看著這壹幕,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什麽樣的力量?居然能坼裂天地!
是……龍神出世?是那個鮫人的神祇終於在大海底下復蘇了麽?
海之歌姬之所以費盡了心思將他引開,遠赴維也納,也就是為了避免讓他預感到龍神力量的覺醒,不讓他為了保護下屬子民而插手阻止吧?
他沖入了大浪裏,化出了真身,咆哮著、抵抗那些洪水的入侵。
忽然間,他感覺到力量加強了。
側過頭,看到海水嗑啦啦裂開,兩道影子急速掠來,和他並肩抗住了滔天的洪水。
“哎呀,這回糟糕,光顧著那群魚,我們都忘了海面上的人類了,”饕餮在遠處壹邊用角抵住洪水,將浪潮趕回大海,壹邊對著壹旁的辟邪抱怨,“老大壹定會很生氣……怪不得那群魚要把他引開!”
然而話沒說完,回頭,就看到了巨大的蒲牢神獸瞪著他,怒氣沖天。
“原來是妳們幹的?我和妳們沒完!”
寂靜的深夜,重癥監護室只有各種儀表滴答的聲音,明明滅滅。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憔悴的女子將臉埋在窗邊,不肯離去,靜靜地守著。
心電圖壹切正常,然而腦電波卻是壹條直線——那個曾經繪出讓全動漫界為之震驚歡呼的畫作的大腦,已經永遠、永遠地停止運行了。
腦死亡的病人毫無知覺地躺在病床上,任家人和醫院就是否拆除維生裝置爭論不休。
“星野先生……星野先生。”伊藤陽子筋疲力盡地趴在病床邊,在睡夢中喃喃自語。
窗外忽然間有什麽光芒壹閃,似是有流星掠過。
她蒼白秀麗的無名指上,那枚最後戴上的結婚戒指閃了壹道微弱的光。
光芒中映照出了壹張微笑的臉,悄無聲息地,病床上的人坐起,俯視著睡去的女子,用深愛的眼神。低下頭去,緩緩拭去了她眼角的淚水,輕輕吻著她憔悴的臉,柔聲低喚:
“陽子,陽子……惡夢該醒了。新的世界就在我們眼前。”
皇後花園別墅區。
壹個枕頭砸過來,將正在瞌睡的雪白胖山羊砸醒。
“哎呀,快點快點,約好六點去蕭音姐姐家裏吃飯的!”艾美抓著稿紙從書房裏沖出,打醒抱著雜誌流著口水打瞌睡的饕餮,壹把拎起,“糟了,我看《遺失大陸》的最終卷過頭忘了時間……這回真的是要來不及了!”
“嗯……啊?”饕餮迷迷糊糊醒來,看了壹眼掛鐘,也嚇醒了。
“糟糕,老大最恨別人遲到!”他跳了起來,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套上領帶外套,壹把挽起了艾美往外沖——這次是他和辟邪為了上次半夜幾乎讓雲浮滅頂的事故、向大哥蒲牢賠罪的宴席,無論如何不能遲到。
艾美幾乎是吊在他胳膊上被拎出去的,壹手抓著稿子,大呼小叫。
“不坐車,來不及了,”饕餮揮手斥退了迎上來的管家和司機,自顧自往外沖。
“那麽,直升機?”頭發花白的老管家快步跑著跟在後面,提議。
然而主人壹腳踏出房門、便憑空消失了。
“唉……急成這樣啊?居然用了真身……”跟隨了饕餮幾十年的老管家見怪不怪,只是小心地回頭看了看,確認沒有下人跟上來——幸虧沒人看到,不然又要費力去給那些人類洗腦消除記憶了。
超越了城市的浮塵和空氣,上空的天湛藍如大海。
艾美抱著巨大的山羊角,趴在饕餮雪白綿軟的背上,看著腳下鋼筋水泥的叢林,輕輕嘆了口氣。塵埃之上,又是如何的風景。
“嘆什麽氣?”饕餮加力奔跑,問,“沈音復出,重新開始寫雲荒的最末壹卷——妳是不是覺得壓力很大,這輩子沒有出頭的機會了啊?”
“切!”艾美老實不客氣的打了他壹個爆栗子,“我才不怕這個!我有我的海國呢。”
頓了頓,艾美抱著羊角低下頭去,用下巴抵著饕餮的頂心,悶悶不樂:“只是,我有點想鮫人們啊……還想我的龍兒子。我真應該那時候跟他們去新國度的。”
饕餮哼了壹聲,不答應。
“不過,”艾美又嘆了口氣,拉著他的耳朵,貼耳喃喃,“如果我去了那裏,就見不到爹娘和妳啦!……我還是會後悔的。所以——”
年輕的織夢者在饕餮的背上,擡頭遙望天際的大海,仿佛要看到極遠的深海:“我還是在自己的故事裏懷念他們吧!我要寫壹個屬於我的世界,就叫《海國遺事》,把那些故事都記錄下來——龍神,三個公主,雲浮翼族,還有……藍。”
“我要讓這個世界,壹直記住他們。知道有過這樣的歷史。”
饕餮沒有再反駁,在空中急奔。長長的毛柔軟地拂到臉上,溫暖而輕柔,艾美如同抱著壹只巨大的布仔毛絨玩具壹樣緊抱著他,喃喃:“臭山羊啊……妳該減肥了。牙好了就亂吃,再這樣胖下去,小心我不要妳了……”
日光旖麗地穿過雲層,灑下金光,遠處的大海如閃耀著光芒的藍色寶石。
海國,必然在那片蔚藍下的某壹處。
隱約中,艾美仿佛又聽到了壹陣天籟般美妙的歌聲,從極遠處傳來——仿佛有壹群美麗的精靈手牽著手飛翔在空中,宛轉歌唱,沿著彩虹壹直飛了上去。
然而細細看去,海天盡頭卻空無壹物,只有壹片浮雲悠悠。
不知哪裏,又是鮫人們新的國度。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 goes,
where the day flows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who can say why your heart sighs,
as your love flies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why your heart cries,
when your love dies
only time...
who can say when the roads meet,
that love might be,
in your heart.
and who can say when the day sleeps,
if the night keeps all your heart
night keeps all your heart...
who can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and who can say where the road goes,
where the day flows
only time...
who knows
only time...
【完】(2005.4.10-2005.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