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見神（壹）

　　片刻之後，葉肖祖收回目光。他許久沒有說話，而是端著茶杯仿佛在思考著什麽。沈吟了數分鐘，他忽然開口道：“江掌門為什麽想看見神不壞？”
　　江憲也沒有隱瞞：“和攬山海的傳承有關，也和我性命相扣。”
　　“妳在找什麽？”
　　“正因為不知道找什麽，才想從見神不壞中尋找答案。”江憲頓了頓，沈聲開口：“我……找到了壹條線索，那條線索和見神不壞有關。”
　　葉肖祖點了點頭，再次陷入了沈默。過了足足十分鐘，才下定決心壹般擡起頭來，凝重道：“見神不壞……堪稱每壹個傳承的核心。本來我是不該給妳看的，但是……如果妳答應我三個條件，我願意破例。”
　　“請說。”
　　葉肖祖如釋重負地出了壹口氣，閉上眼睛，苦笑了壹聲：“老朽壹生，也算見慣風雲，唯獨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這個孫子。”
　　“他從小被葉家寵著長大，不知天高地厚，性子又倔，脾氣又硬。他算是我親手帶大，好的沒學到，壞的學得足足的……”他疲憊地睜開眼睛，自嘲地搖了搖頭：“我們這壹輩，剩下的也就林老董老這些人，他們在的時候，這壹行的人還能看看他們的面子。他們要不在了呢？我也不在了呢？”
　　他輕輕撚了撚胡須，臉上滿是蕭瑟，聲音卻不自覺地柔和了起來：“所以，第壹個要求：江掌門下次如果要勘探什麽地方，請帶上他。”
　　江憲擡起眼睛，深深看了對方壹眼。聲音平靜：“我要去的地方，可能不簡單。”
　　“當然不簡單。”說出這個請求，葉肖祖仿佛豁出去了，聲音帶著壹抹輕松：“攬山海歷代25歲而亡，妳只有幾個月就到25，在這種應該安享天年的時候出手，還壹舉邀請了紅四娘和八臂羅漢。去的必定是匪夷所思之地，兇險萬分。但……不破不立！”
　　“葉成安如果不大徹大悟，葉家數百年根基都得斷在他手中！”葉肖祖胡須都在輕顫，聲音微微沙啞：“我如何有臉面去面對列祖列宗？！”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像極了溺愛孩子，卻又要將孩子交到軍事化訓練營中的父母。繼續說道：“第二個不情之請：如果當時不是必要，還請……江掌門務必留葉家壹條香火。”
　　江憲沈默了許久，最終緩緩點了點頭。
　　葉肖祖仰天苦笑：“我知道妳也很為難。誰願意帶上這種累贅？但是……哎……”
　　他的臉今天算是丟幹凈了，端起茶杯遮住臉，狠狠吮、了壹口。
　　老父壹百歲，常念八十兒。
　　放下茶杯，他幾乎不敢直視江憲的眼睛。目視他處，緩緩道：“第三……我死後……如果江掌門能闖過25歲天塹，必定在整個勘探業聲名鵲起。葉成安以後大概率要吃這碗飯，還請……請江掌門多多照拂。”
　　說完，他竟然再也坐不住，站了起來，走到江憲面前深深鞠了壹躬，久久不起。
　　如果僅僅是見神不壞的交換，他不必做到這壹步，甚至算得上是平等交換。但是……葉成安算是間接害了淩霄子和江憲，江憲年紀不大，但是輩分極高。淩霄子當時身份同樣不凡，兩人事後沒有找上門來已經算得仁義。此刻再提出這種要求，其實是過了。
　　“為什麽？”江憲這次並沒有扶他，而是淡淡問道。
　　要改變孫子的方法多的是，只不過時間多少而已，為什麽偏偏求上他？
　　葉肖祖擡起頭，蒼老的臉上溝壑縱橫，他嘴唇抖了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壹周前……我接到了醫院的胃癌晚期癥斷書。”
　　“這壹周我同樣是坐立難安，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葉家數百年傳承被那個不肖孫丟得壹幹二凈！我知道江掌門很為難！但……但我只有這些請求。如果江掌門答應，我會竭盡平生之力，為江掌門找到想要的東西！”
　　沈默。
　　足足五分鐘，葉肖祖也沒有直起身來。五分鐘後，江憲道：“我答應妳。”
　　“不過事先說好，如果他不聽我的，壹意孤行，我不保證他的安全。”
　　葉肖祖長長舒了壹口氣，終於直起身來，點頭道：“那是當然。”
　　說完，他做了個請的姿勢：“江先生請隨我來，有些東西不太方便在外面說。”
　　江憲跟著葉肖祖往屋裏走去，走過兩間屋子，來到了地下。葉肖祖關上沈重的大門，摁亮了電燈，頓時，江憲眼前壹亮。
　　這是壹個地下室，沒有什麽裝修。不過四面八方，都布置著壹個個書架，仔細數來，足足有十五六個。每壹個書架上，都裝滿了書。
　　“這是……”江憲掃了壹眼，這些書全都是古書，年代起碼百年以上。書頁都泛黃，更有的破損不堪。
　　“四庫全書，道法篇。”葉肖祖有些自豪地笑了笑：“道法，道理，這些東西以前從來都記錄在‘道藏’之中，自從明萬歷以後，就沒有再整理道藏了。目前道藏最後的版本就是萬歷道藏續。不過……家祖在當初編撰四庫全書的時候，同樣有整理這些東西。而這，就是四庫全書中關於道教的全本！普天之下獨此壹家！”
　　江憲感慨地點了點頭，出過大牛的家族，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而葉肖祖能帶他進入這裏，顯然是為了證明他不惜壹切幫助自己找出線索的諾言。
　　這種家族重地，恐怕林老都沒進來過。
　　“這些都是孤品。”葉肖祖的手輕輕從壹排排書目上劃過，聲音說不出的落寞：“可惜……老夫百年後，葉成安要麽保不住，要麽……就拿出去換錢……妳說，我能走得安心嗎？”
　　搖了搖頭，他請江憲坐在了桌子旁，和自己相對而坐，這才肅容道：“江先生，請看。”
　　他慎重無比地打開了桌上的木盒。這個木盒有些年頭了，是檀木，散發出壹種厚重的檀木香。而就在檀木之中，擺放著壹張黃色卷軸。
　　“這就是見神不壞。”葉肖祖拿起卷軸，凝重地遞給江憲：“它超越壹切科學，卻又依附於科學，它……是壹種無法解釋的存在。您盯著他看十分鐘，再閉上眼睛，妳會看到……壹些難以言喻的畫面。這個過程，我們稱為‘見神’。”
　　江憲站了起來，深吸壹口氣，緩緩攤開卷軸。卷軸已然泛黃，而且用的是羊皮紙。就在卷軸的中央，有壹組非常古怪的圖案。
　　很難用語言來表述，它就是四個點，不規則，每壹個點都是由壹些彎曲的線條構成。以四個點為中心，拉扯出壹個漆黑的框架，如同深邃的宇宙。而框架中央，是壹只慘白的眼睛。
　　葉肖祖的聲音在繼續：“‘見神’的過程並不確定，根據現在的記載，世界上壹共有壹百七十二人‘見神’。”
　　江憲目光沒有移開，很詭異，在死死盯著圖畫壹分鐘後，他隱隱覺得太陽穴發痛，不過並不嚴重。他沈聲問道：“‘見神’是世界範圍的？並不止在華國？”
　　葉肖祖的聲音仿佛變得幽遠了壹些：“當然……全世界壹共有壹百七十二人‘見神’，活下來人裏，有修女，有神父，有和尚有道士，但是……同樣的壹幅圖，卻有人能看到，有人看不到……能看到的僅僅是壹少部分而已……”
　　房間中安靜了下來，五分鐘後，江憲雙腿忽然軟了軟，立刻狠狠摁住了桌面。目光沒有從圖畫上移開。
　　詭異……太詭異了！
　　明明自己就站在這裏，但是……五分鐘的註視，自己竟然覺得……天地在扭曲！
　　仿佛……這個空間在波動，要把自己排擠出去壹般！
　　七分鐘後，他的目光微微有些發紅。耳邊聽不到葉肖祖的壹絲聲音，取而代之的，是壹種……劇烈的嗡鳴聲？
　　但是，這種聲音並不刺耳，也不讓人煩躁。只是讓人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從軀體中緩緩升高，抽離出去。
　　十分鐘。
　　江憲猛然閉上了眼睛。然而，就在他閉上眼睛的剎那，他看到了難以置信的壹幕！
　　人在看到壹些鮮明顏色的時候，立刻閉上眼睛，這些顏色會仍然停留在視覺中，被稱為視網膜殘留。但是……據他所知，任何視網膜殘留都不會改變，只是留下色塊或者物體外形。然而……他眼中的殘留……完全不同！
　　清晰。
　　纖毫畢現的清晰！
　　那個四點以及眼睛的圖案，沒有壹絲絲改變，清晰無比的映照在閉眼的黑暗中，而且……而且……這片黑暗，在轉瞬之間，化為了青天白日！
　　不……沒有太陽，只有無窮的陽光。江憲能“看”到自己周圍，四面，天空，如同鉛筆畫那樣卷曲起來，壹棵棵樹木，壹根根花草，開始變得極為抽象。而天穹中，那四個點……竟然蔓延出無數金色的線條，籠罩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