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四章 战斗 1
　　风声犹如死神的悲鸣般回响，暴风雪仍在继续。
　　气炉的火苗在两个人的当中微微摇曳。炉火控制在最小限度，又细又长。可以想像，它简直就像此刻他们自己的生命一样。一个钟头前气温就骤降了。现在是凌晨四点，直到天亮之前，这寒气还将愈加强大。
　　尽管只是用布篷围住入口的雪洞，但它仅作挡风之用，倒也轻易可以应付一下了。而且，呆在这洞里的话，就成了比什么都令人放心的心理稳定剂。
　　落合从一小时前便开始发出哼哼声了，他是在唱歌。歌词或旋律都听不出来，却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挑战睡意。现在如果睡着了，那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吧。西崎也在慢慢地数数，但每数到十就会咬一咬嘴唇。
　　“吃点什么吧。”落合说。
　　“赞成。”西崎应道。
　　与其说要摄取食物，不如说是想活动一下身体。
　　西崎拿出一包粉状汤料，是背囊底剩下的一袋鸡肉汤料。
　　将雪装入野炊锅，用勺子仔细地研碎。哪怕一点点热量都不想浪费。于是将它搁在气炉上，等水烧开了，再把鸡肉汤料粉溶进开水中，两人轮流喝了汤。然后将最后剩下的干酪各自弄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落合吮吸了最后一口鸡汤，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西崎再次检点一遍帆布背囊内的物品，期待能找到以前登山时忘记掏出来的东西。心里倒是十分明白，不能如愿了。
　　他取出了无线电报话机。
　　“无法使用吧。”落合一面遗憾地看着喝完了汤的野炊锅一面说道。
　　“上了山脊就可能用得上。”西崎仿佛是讲给自己听似地应道。曾经相互联络过几回，但都是在晴空万里的日子里。
　　气炉的火焰没劲了，开始摇曳，蓝色的火苗带点红色。丁烷气即将告罄。
　　就像飞快地闭上眼睛一样，火苗一下子熄灭了，四周为黑暗所笼罩。眼睛靠近荧光手表一看，已经五点了。
　　西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充满了肺叶。寒气急剧地袭上身来。铺上睡袋，两人面向雪洞内侧，并排坐在它上面，将剩下的一半睡袋罩在了头上。从入口缝隙间吹进来的寒风由睡袋挡着，不会直接吹到身上。可尽管如此，还是感到后背阵阵发冷，体温在不断地逃逸。即便照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也只是在消耗体力。
　　“我现在就出去，爬到横尾山梁的山脊上去试用一下无线电报话机。”
　　西崎想趁身子还能动弹的时候尽可能做点事。
　　他掏出背囊内的东西，将无线电报话机装了进去。行李轻点才好。
　　“我也去。”
　　落合在检查脚上的伤情。
　　“没剩下多少体力背得动你了。”
　　西崎打开照明灯，用手摸了摸落合那松开了鞋带的脚踝。已经明显消肿了，但以这种状态行走的话，显然还将恶化。
　　“你是说呆在这里等着冻死吗？没有食物也没有燃料，如果连救援都不能期待的话，那就只好干吧。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你就自个儿逃走吧。”
　　他的话完全正确。
　　“我一定会回来。”
　　西崎心里似乎很有把握。不应该死在这里。
　　“穿过树林，从东边爬上去。”
　　“那个斜坡能见度很好，要是被发现就没法逃脱了。”
　　“要是对山多少有点了解，这阵子那些家伙就都会躲在哪里，等着暴风雪停息的。”
　　西崎离开睡袋站起身来。
　　他的手搭在了入口的布篷上。寒风如同冰冷的矛头似地，从黑暗中扑面而来。一时都不能呼吸了。寒气穿透毛衣的网眼，刺痛了肌肤。
　　“等等。”落合叫住了他，手上握着一把登山用的小刀说道，“照你那样，五分钟就给冻死了。”
　　手起刀落，他将睡袋割下了一半。
　　羽绒如雪花一般在头灯的光柱中飞散。
　　切口就拿带来修理帐篷用的胶带粘了上去，以防羽绒撒落。
　　“背心做好了。”
　　“你怎么办，呆在雪洞里也会冻僵的。”
　　“可以再做一件呗。”落合指着切剩的另一半说道。
　　西崎在用来收拾衣服的聚乙烯塑料袋上开了几个口子，作为领口和袖口，套在了将就做成的背心上。落合在它上面捆上绳子绑定了，还用胶带缠贴手臂的塑料袋将它固定住。外表虽然不好看，但这样却多少能起到防水防风的作用。大概也能发挥保温的效果吧，实际上可将风所带来的寒气消除掉一半。
　　西崎钻出了布篷。
　　寒气透过临时凑合成的防寒服，渗入了体内，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恶寒霎那间袭遍全身，伴随着恶心的感觉感到了一阵眩晕，肠胃收缩。他将冰镐插进雪地里，支撑着身体忍住了。这样坚持了一分钟，两分钟，呕吐的感觉才慢慢舒解了。
　　他开始缓慢地迈出步伐。
　　好几次都被新雪绊住了脚而进退两难。由于新雪没膝，踏雪套鞋几乎不顶什么用。体力消耗得非常厉害。假如没有落合给制作的防寒服，就完全会被冻僵了。
　　花了一个钟头也没能前进一公里。照这样下去，就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了。两只脚早就失去了感觉，只是在机械地踏出脚步。
　　觉得体力急剧地衰减了。体内的热量仿佛耗尽了似地，动作缓慢，使不上劲。因为疲惫不堪，还饿着肚子。
　　又费了一个小时，才好不容易爬上了山脊。七点多钟了，天色渐渐地开始发白。
　　暴风雪已经平息下来。眼前展现出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西崎将背囊搁在雪地上，匍匐在它上面，拿出双筒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四周。银色的世界绵延不绝，崭新的白雪覆盖着群山。天空中低垂着暗灰色的流云，空气含着很重的湿气，暴风雪的再度来袭已迫在眉睫，什么时候下起雪来都不奇怪。
　　他禁不住眯缝起眼睛。寒风吹来，从手腕处的缝隙间灌入防寒服内，夺走了体温。
　　迎面扑来的风相当厉害，感觉手臂都麻木了。情急之中打造出来的防寒服在风中沙沙作响。长时间呆在这样的地方将会一命呜呼的。
　　西崎爬起身，围住背囊，取出了无线电报话机。这个时辰，有人在收听无线电通信吗？
　　用胳膊将雪地压硬实了，把无线电报话机固定在它上面，打开了开关。
　　西崎发出了呼号。类似电波信号的噪音进来了。
　　他用没有知觉的手指拧动频率旋钮，一边变换频率，一边发出呼叫。
　　意识眼看着在减退。一停止活动，体温就急剧下降。脱掉了防寒手套的手指头，如同冰块一样僵硬而冰冷。丝绢的内手套，在这种气温条件下几乎丧失了防寒的作用。
　　西崎正想最后再呼叫一次，便要打消念头切断信号的时候，却感觉似乎听到了夹杂着噪音而难以分辨出来的人声。手指尖来劲了。
　　音量调到了最大，噪音放大。确实听到了混在那个噪音里的话音。
　　“……这里……农协……”
　　由于噪音的缘故，声音中断了。
　　“有事情希望转达。”西崎切换成送话，用不亚于风声的音量，使劲叫喊道。
　　“……清楚，听得……嗯……”
　　传出了沙哑的高音。不过声音里混着噪音，又断断续续的，所以听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再切换成送话。只能祈祷对方把声音调清晰了。
　　“我叫西崎勇次。此刻，在北阿尔卑斯，天狗原东南方向四公里处的地方。”
　　大约三百米远的下方有什么在活动，不知是哪一伙的。
　　“十二月一日凌晨两点四十分，看见了火球，可以认为是飞机坠落了。我们正在被拿枪的队伍追逼。一支是自卫队，另一支可以确信是朝鲜的一帮人。已经出现多名死者。”目光一直注视着下方，西崎继续说道。没有时间去确认对方是否收听到了。
　　清晰的声音回荡在山间。
　　那干巴巴的回声劈开了冰冻的空气，被雪山吸进去了。那回声还剩有余音的时候，第二个，第三个回声又响了起来。西崎匍匐下去，躲进雪地里。
　　“我们遭到了枪击。不能再继续逗留此地了。同行的落合信一郎脚部受伤，请求紧急救援。”西崎口若悬河，对着话筒一连气地说了下去。
　　白色的队伍映入了眼帘。
　　“那些家伙就要爬上来了。请和东京的松永庆子联络，电话号码是03——3×××——××××。我们现在要去天狗原。”
　　一伙四五个人时不时停下来，朝着西崎开枪。在一百五十米开外的下方，他们相互叫嚷的声音也随风传了过来。要是他们逼近到一百米左右，就要从这里下去吧。西崎再一次喊叫着报了电话号码和地址。
　　无线电报话机的噪音突然降低了，电压正在下降。电池眼看就快没电了。西崎将报话机切换成收听，可是连噪音也只能隐约听到呻吟般的声音。是充了电带来的，但由于温度太低，电池的性能下降了。或者老化了吗？西崎死了心，关掉开关，将报话机装进了背囊。
　　那些家伙已经逼近到山脊下方一百米的范围内。此刻甚至连他们一个个的面孔都能识别出来了。
　　西崎急忙溜下山去，一口气滑下了一百米。又前行了五十米时抬头一看，山脊上已看得到几个穿白色防寒服的人了。
　　他仿佛游泳似地奔跑在雪地上。正感到焦急的时候，眼前又飞舞起白色的雪花。紧张的感觉刹那间便烟消云散。开始下雪了，这一来足迹就能掩盖掉了。
　　转眼间雪量便增加了许多。大概不用绕过南面斜坡就可以直接返回雪洞吧。如果走直线的话，两个钟头就回得去。
　　西崎加快了脚步。